生不逢时。据传说,八十年代末的某个夏夜,一大帮风华正茂的莘莘学子,聚集在首都的某广场上,集体仰望星空。那一夜,没有沙尘暴,天空明净、群星璀璨。可惜,一阵“天国的阴风”带走了他们的“安娜贝尔李”。
仰望星空是危险的。这是那代青年的认识。当然受教训的不只是他们,还有他们的父辈,他们的弟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,更有他们的孩子。于是,这个民族,开始不大仰望星空。
我算那代青年的老弟。虽然没有跟他们一起仰望星空。但仰望星空的事情,我是干过的;仰望星空的后果,虽然没有他们体验的那么深刻,可我也是有体验的。
小时候,课本中有篇文章,就是讲“数星星的孩子”。孩子长大了,成了天文学家。不知道课程改革之后,这篇文章还在不在?反正,我那时候,读完这一课,激动得睡不着觉。原来,梦想,居然可以通过仰望天空来实现。半夜时分,终于熬不住,偷偷叫醒隔壁的王二小,那个跟我一起放牛、穿开裆裤的哥们,跑出门,在院子里仰望星空。但我意志不够坚定,望了一回,就睡着了。王小二做事比我认真,他望得入了迷,最后把脖子给“崴”了。第二天,他爸爸打了两耳光,才把他的脖子打回原位。我觉得挺对不起他,可他说,没有什么,还神秘兮兮的告诉我,他真的看见了“天国”。
王小二居然看见了“天国”,我羡慕了很久;但我更忘不了他爸爸那两记响亮的耳光,所以没敢造次。就这样,在那两记闪亮的耳光中,我长大了。毛病开始犯了,我发“烧”了。但不是为了看天国,我知道那很遥远,我是想看流星。据说,看见流星,找到那块陨石,就找到了爱情。
流星没有看见,陨石没有找到,但爱情还是来到了身边。可这人是个“野蛮女友”,最反对我仰望星空。她很有道理,因为污染严重,星空已经不是儿时的星空。我好几次,星星没有看见,倒是踩了几堆“狗屎”,跌了几跤,大吃了n“斤”。教训如此深刻,我发誓再也不仰望星空。
仰望星空是危险。这其实是苏格拉底给我们的教训,可惜我们已经遗忘了。在《理想国》中,苏格拉底曾经将他心目中的城邦比成是一艘船。他心目中的船长、舵手自然是哲人王了,那个看上去老朽、弱不禁风,但人生阅历丰富、知识渊博的人才是真正的“仰望星空者”(stargazer)。只有在他的掌舵下,这艘船只才能驶向“理想国”。可惜,船上的人为了争权夺利,人人自以为找到了航向,自以为有能力,都要争着抓住舵,更要把“仰望星空者”抛入海中,说这个“仰望星空者”百无一用、胡思乱想、望星星迷。
苏格拉底将仰望星空的独家权利赋予了哲人,其他那些仰望星空的人都是瞎来。就如,数星星的孩子张衡,跟我和王小二绝对不一样。但是,仰望星空的不只是哲人,还有诗人。“夜色如此温柔”的济慈、“我欲乘风归去”的苏轼,自然都是苏格拉底要驱逐出理想国的人物。因为他们是模仿的模仿,与真实相差了两个档次。对“城邦”的运转非但无所助益,相反却惑人耳目。
诗与哲学之争,纠缠了两千来年。但是,自启蒙运动以来,这对冤家对头倒要携起手来,面对共同的敌人。苏格拉底的故事中还有悲剧的成分,“仰望星空”的哲人最终被抛入了海中,没有了哲人的这艘船纯粹就是“愚人船”。发誓跟柏拉图过不去的诺瓦利斯写了一个跟苏格拉底相反的故事。把哲人驱逐出理想国的是诗人,诗人带着这艘“城邦之船”前行,到了海上,遇到了塞壬的歌声。诗人建议同伴用蜡烛将耳朵封住。可这帮家伙自以为是,将诗人抛下船,诗人最终被海豚救起,而这些船员却全体葬身海底。
仰望星空的哲人和诗人,如今,都被我们驱逐。取而代之,治理国事的是所谓的“理性经济”人。哲人在校园独自憔悴(借用冯象先生的说法是“校园里已经见不多翩翩起舞的苏格拉底”);诗人开始在大街上“裸”奔。
没有了哲人和诗人仰望的星空,这星空也是寂寞的。因为,理性的人、经济的人,是星空的敌人。按照韦伯的工具理性说法,仰望星空的确是浪费时间、也就浪费了金钱。星空美则美矣,当不得饭吃;更何况,星空,你想望,也望不见,因为“阴霾”密布。
按照苏格拉底的逻辑,如今执掌权力牛耳之人都是“窃”居者。可惜他们没有“窃”传仰望星空的本事。原本,最应该“在其位”仰望星空的人,却是“尸位素餐”,根本没有仰望星空。或者说,即使他们仰望的星空也不是这片土地的星空,那是美利坚的星空,或者是欧罗巴的星空。总之,他们在“伪仰望星空”。所以,有理由担心,当这艘“愚人船”遇险的时候,没有等我们扔下水,这些“伪仰望星空”者早就持着护照,改换身份去了大洋的彼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