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哲敏:一定要干“出汗”的活儿
本报记者 陈竹 《 中国青年报 》( 2013年01月19日 03 版)
1月17日,在国家最高科技奖颁奖的前一天,两院院士郑哲敏像往常一样,一大早就拎着包来中科院力学所上班了。他的学生、力学所前所长洪友士研究员带着歉意向郑老解释:明天因为要开会,不能去看郑老领奖了。
郑哲敏摆了摆手说:“这有什么?不就是颁奖嘛。”
随后,他打开位于三楼走廊尽头办公室的大门,如同50多年来一样,只要人在办公室,大门就从来不关。所里的人只要有问题有想法,就直接拿把椅子来和他探讨。聊着聊着,椅子就落在他的办公室里。久而久之,七八把各式各样的椅子成了一道风景。
“这叫‘有进无出’。”郑哲敏说。
不关门不仅仅是郑哲敏的个人“爱好”,他还倡导整个力学所都开着门做科研、随时争辩。这让力学所一直保持着自由讨论和交流的氛围。
力学所副所长戴兰宏研究员还记得,上世纪90年代自己刚到力学所读研究生,有一次郑老与青年学生座谈时就说,“有些研究人员,经常一来就把办公室的门关上,这样不好,大家最好都把门打开,便于交流。”
在那次座谈会上,郑哲敏的另一番话对戴兰宏影响更深,这也是郑哲敏平日里反复强调的:科学研究必须和实际结合,要么是瞄准国家重大需要的关键科学问题,要么是在学科上非常前沿和值得研究的问题。
“科学家要雪中送炭,不要锦上添花!”郑哲敏经常这样教导学生,“选题不能是不痛不痒的、可做可不做的,那是没有意义的。”
他一生中最重要的研究领域——爆炸力学,就是为了国家的需求而设立的。
1960年秋天的一个下午,在力学所的篮球场上,郑哲敏带领着研究人员,演示了一个小小的爆炸成形实验:硝烟散去后,一个小钢片被炸成了一个小碗的形状。在欢呼声中,钱学森激动地拿着这个小碗绕场一周,边走边说,你们不要小看这个小碗,将来要在机械工业中产生重大变革。
成为“两弹一星”的理论支撑的新学科——爆炸力学诞生了。而在此前,郑哲敏甚至没见过炸药和。
“爱国的心情是科学研究的唯一动机。”两年前,在所内的一次“答钱学森之问”报告会上,郑哲敏这样说道。对他来说,这源于老师钱学森的影响。1955年,刚刚被美国政府解禁的加州理工学院力学博士郑哲敏准备起程归国,当时还被软禁的钱学森叮嘱他:“回国后,国家需要你干什么,你就干什么。不一定是尖端的,哪怕是测量管道水的流动也可以做。”
如同研究从未涉及的爆炸力学一样,根据不同时期的国家需求,郑哲敏一直在调整着自己的研究方向。
上世纪60年代,为了计算核爆炸究竟有多大威力,他提出了流体弹塑性体模型;70年代初珍宝岛战役之后,为改变我国常规武器落后的状况,他开始组织力量研究穿破甲规律,通过准确计算,能够让武器在精确的规定距离里打透相应厚度的装甲;80年代,他进行的瓦斯突出机理研究,对我国历年发生的大型煤矿事故做力学上的分析。
“他为国家做了这么多年的研究,很多都是绝密项目,研究多年,却是一篇SCI论文都没法发表的。”戴兰宏说。
中科院院士白以龙记得,自己到力学所的第一天,郑哲敏就给他打预防针:“你一定要干‘出汗’的活儿,不要想不出汗就出活。”他所说的“出汗”,一是要能吃苦,下基层;二是要善于动脑子,“不能给工业部门打小工”。
郑哲敏是这么说的,也是这么做的。上世纪70年代,他经常和学生去怀柔基地做实验,每次都要坐上半天的敞篷卡车,年轻人都觉得颠得很难受,可年过半百的他从来不叫苦。在外面做实验住宿条件差,跟年轻人一起睡上下铺,他知道自己爱打呼噜,就一直读书,等到大家都睡着了以后自己才睡,而第二天一大早,他还要和别人同时起床干活儿。
米寿之年的郑哲敏已经功成名就,可是还有两个遗憾:第一个遗憾是“就只做了这么几项工作”,另外一个遗憾则是在高能粒子、激光等领域刚刚兴起时,他有点胆怯,致使“该抓的一些机会溜走了”。
今天,从国家主席胡锦涛手中接过的这份荣誉让郑哲敏感到沉甸甸的。“500万奖金需要做什么还没想好,但钱绝不会瞎花。”
在这位不善言辞的老人看来,更重要的是,“有了这份名,就有了这份责任。我应该做得更多。”可是,“现在,还是有点欠了什么没完成的感觉”。
本报北京1月18日电